长篇乡野小说连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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芝镇说第三部（84）想家了就画，画了撕，撕了再画

第六章

芝镇·边陲

（84）想家了就画，画了撕，撕了再画

“咱的滤芯厂能办起来，多亏了好心人的帮忙，尤其是咱们大有庄在外工作的人。比如需要做模具，咱庄的公冶令杰在岛城模具厂，他请示厂长，厂长说，为老家干事，理所应当，免费给咱提供了四套。薄铁板买不到，咱庄在省城担任区公安局副局长的公冶祥桐，在他辖区内有一家钟表厂冲压下来的余料，我们做滤芯盖正合适。他出面给联系好，每次都是他亲自帮我们用手工搬上车，三吨的铁板子，装完后他的手几乎每次都被扎出血。滤芯的内骨架当时用铁板网做成的，这种材料是由各县级以上的五金公司经销，因为紧缺同样也不好买，咱庄公冶德俊当时在山西太原是随军职工。他得知这个消息后，在太原托关系给买过几次，给村里的厂子解了燃眉之急。

“还有一个事，一直纳闷了好几年，有人老往咱们大有庄滤芯厂寄钱，是从新疆寄出的，一次就寄一百块钱，那时一百块钱，不是小数。有时寄钱人，附上一个字‘牵’，我们大有庄没有人在新疆啊。到底是谁呢？还是你五哥公冶德兰透露的，说应该是公冶令斓姑姑，她在新疆。后来，为了推销滤芯，我去了新疆。终于找到了令斓姑姑。

“德鸿，公冶令斓姑姑就是老章头帮着找到的。她其实就在史料馆附近的一个林场宿舍里。她已经改名叫公令鸣，开着一家小杂货店。有一天傍晚，我在老章头这里吃饭。忽然有人敲门，大喊着：‘老章头，死老章头！’谁呀这是。这么大嗓门。进来一个中年妇女，看上去四十多岁，她高挑个，高鼻梁，尖下巴，那双浓黑的大眼，忽闪着，特别有神。还有她说的话，有点儿撇腔，说快了，像鸟语。我感觉面熟，一定是在哪里见过。老章头给我介绍，说这是你公阿姨，咱们芝镇的老乡。又把我介绍给公阿姨，说这是芝镇来的，滤芯厂的厂长，叫公冶德咨。令斓姑姑盯着我，喃喃地说：‘公冶……德咨？’我忽然想起来了，我面前的就是公冶令斓姑姑。但我没敢贸然相认。第二天，我带着从老家拿来的芝酒和花生米来到了小杂货店。令斓姑姑一眼就看到了芝酒，她盯着那酒瓶，眼睛直直的。我小声叫：‘姑，我是你侄子公冶德咨。’令斓姑姑把目光从芝酒那儿移开，说：‘谁是你姑姑？我姓公！’低头进了里屋，我跟了进去，里屋是一间狭长的大房子，有一个长条桌，仔细一看，是一个旧乒乓球台，上面铺了一层毡，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。我见过令斓姑姑写的对联，也见过她用铅笔画的马啊牛啊，她的手巧。

“令斓姑姑坐在椅子上，回过头来时，满脸泪痕。我说：‘姑，您寄给家里的钱都收到了，谢谢您。您赚钱不容易，以后不用再寄了。’令斓姑姑好长时间不说话，默默地整理着案子边的废纸。‘老家，老家，公冶德咨。你是好样的，走出来了，庄里有几个人和你一样，都走出来，大有庄，就真是大有了！我走的时候，大有庄是大无啊！’令斓姑姑说。

“吃晚饭的时候，打开家乡的芝酒，我跟令斓姑姑一起喝，一边说，一边抹泪。我也跟着掉泪。令斓姑姑说：‘从小在家就喜欢勾勾画画，看小画册，就喜欢又勾又描。画画是因为想家。想家想得都发疯了。刚来新疆，我买了个收音机听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，醒来枕头都哭湿了。后来，我认识了一个画画的，他说，你如果再想家，你就画，画你的家乡，先画你印象最深的，你家的山，你家的河，你家的花，你家的草，你家树上的鸟。想怎么画就怎么画，怎么舒服怎么来。’画画的老师给她一本画册，上面有《清明上河图》，她想自己何不也画个芝镇图呢？就买了纸笔砚墨，画画的老师听到她的想法说，想法很好，可是得一点点地学才行，她就到职工书画学校跟着学，一点一点跟着学，先画石头，再画兰草、茅草屋。画完就撕，撕了再画，画了再撕。有一个冬天，下了雪，她自己在杂货店里画，一直画到春暖花开，她居然画了一幅五十米长卷《芝镇全景图》。令斓姑姑说：‘画完，这个没舍得撕。闲着没事，就这儿添一笔，那儿添一笔，觉得芝镇就在我身边了。’令斓姑姑抱出那长卷，着实吓了我一跳。德鸿，我不懂画，可是看了令斓姑姑画的，就觉得是芝镇，她画的浯河啊，都能看到跳跃着的马口鱼呢。”

我听了三哥的讲述，特别渴望见到令斓姑姑的那五十米长卷。